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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建构模式·叙事功能·美学特质：谍战剧中“假夫妻”关系的戏剧性营造

    时间：2023-03-23 08:10:04来源：百花范文网本文已影响人

    ◎涂彦 谭佳名

    21世纪以来，谍战剧凭借其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、巧妙的悬念设置等“戏剧性”特质活跃于电视荧屏中。随着类型化的成熟，剧中“假夫妻”这一人物关系也不断地被呈现与改写。人物关系是情境中最为活跃的要素，而情境又是营造戏剧性的基础，因此谍战剧的戏剧性效果与“假夫妻”这一人物关系设定息息相关。

    本文所阐释的“假夫妻”主要定义为：男女双方因某种原因而缔结“假夫妻”的人物关系，进而逐步发展出爱情或者超越爱情的革命情感。早在1958年的谍战电影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中，主人公李侠与何兰芬就构建起了“假夫妻”的关系，开创了谍战片“假夫妻”叙事模式的先河。电影《刑场上的婚礼》（1980）以周文雍、陈铁军这一对“假夫妻”为核心人物关系，书写出极致浪漫的时代悲歌。在我国第一部谍战剧《敌营十八年》（1981）中，主人公江波与方萍在组织的安排下缔结“假夫妻”的人物关系。《潜伏》（2009）将“假夫妻”这一人物关系运用到了极致，缔造出荧屏经典。此后，《悬崖》（2012）、《和平饭店》（2018）、《叛逆者》（2021）等谍战剧又对“假夫妻”关系的运用进行了挖掘与创新。可见，被长期且广泛地运用在谍战剧中的“假夫妻”关系，有着独特的叙事功能与较强的戏剧张力。对其戏剧性营造展开研究，有利于今后谍战剧的创新与发展。

    谍战剧中“假夫妻”关系的缔结原因主要分为以下两类。一是男女双方属同一阵营，在组织安排下假扮夫妻，如《潜伏》中的翠平与余则成、《悬崖》中的周乙与顾秋妍等。二是男女双方处于不同阵营，或某一方无阵营，双方出于自保而假扮夫妻。如《叛逆者》中，所属国民党的林楠笙与共产党员朱怡贞假扮夫妻以躲过追杀，后期归属共产党的林楠笙为救好友蓝心洁而与她假结婚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共产党员陈佳影与东北土匪王大顶误打误撞、巧结良缘。总体而言，缔结这一人物关系的动机在于进行潜伏工作，完成革命任务。

    （一）以人物反差构建矛盾关系

    黑格尔认为，“若干人在一起通过性格和目的矛盾，彼此发生一定的关系，正是这种关系形成了他们的戏剧性存在的基础。”①人物矛盾关系的构建有利于促进核心冲突的形成，直接影响了戏剧性的强弱。谍战剧中的“假夫妻”正是一组矛盾关系，矛盾的形成多源于双方的形象、性格等反差。外在上，《潜伏》中的翠平穿着打扮落伍土气，余则成则西装革履、风度翩翩，一个“大嘴”一个“小眼”，极具喜感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陈佳影美艳精致，王大顶彪悍虎气，举止打扮相对浮夸。双方独具特点的外在成为其性格的标识，带给观众直观的视觉冲击。能力上，“假夫妻”双方同样有着较大的差距，一方在波谲云诡的较量场中成熟稳重，另一方则经验不足、相对稚拙。双方性格上的反差，则是编剧关注的重点。《伪装者》中，于曼丽有着难以言痛的过去，终日郁郁寡欢，明台则具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与洒脱。假扮夫妻时，于曼丽的逃跑导致两人超过了完成任务的时限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在要不要帮助文编辑一事上，王大顶为了自保而袖手旁观，陈佳影却想要救人一命；
    在是否栽赃内尔纳一事上，两人同样因不同的性格与认知而产生矛盾，形成了强有力的戏剧性冲突。

    （二）以日常相处与生离死别发展关系

    “意义在于全部运动。”②黑格尔强调冲突的建构，更重视冲突展开的全部过程，即一种流动的、渐深的运动。谍战剧中，“假夫妻”这一矛盾关系多是从对立冲突走向共生融合的发展逻辑，人物关系的变化、精神情感的显现是情节的主体部分之一，也是贯穿全局的巨大悬念之一。

    谍战剧中“假夫妻”的发展多基于日常生活的互动。《潜伏》有烧火、煮饭、筑鸡窝等人物动作，《悬崖》中有更衣、泡脚等人物动作，大量的日常动作构成生活实体。同时，这一日常生活也是极具隐私性的，“假夫妻”需要做出亲密的动作以麻痹监视者。例如，余则成“摇床”给监视他们的周会计听，周乙与顾秋妍同屋而睡以防备保姆的怀疑，陈佳影将自己身上的胎记告诉王大顶，等等。人物动作的目的在于夯实两人的“夫妻”关系，这些“做戏”的动作既成为谍战任务的一部分，又触发了人物的真情实感。隐秘的家庭空间与危机四伏的职场空间形成鲜明对比，在张弛之间使得双方从个性的冲突走向了意志的融合。

    同时，“假夫妻”这一人物关系的发展又离不开“生离死别”这一极端事件的推动。周乙的车辆被埋下炸弹，在周乙惊慌于顾秋妍殒身之际，顾秋妍幸免于难，周乙惊喜不已；
    独自行动的陈佳影遭到外国间谍袭击，本对她产生怀疑的王大顶焦急万分，在得知陈佳影早已落实保护自己的行动时更是热泪盈眶。林楠笙与朱怡贞共同中枪后被送往各地疗伤，当两人终于在码头重逢时，只叹重逢即是离别。在“生离死别”的情境段落中，人物关系急遽发展并走向明了。矛盾关系在日常生活与生离死别的交替推动中得以发展，为叙事年代久远的谍战剧赋予了真挚的情怀与现实的触感。

    在谍战剧中，“假夫妻”关系的发展一方面作为情节实体散发情感温度，另一方面又作为“最具有活力的要素”，与时空、事件等因素一起构建出一个个独特而多变的情境。这一人物关系既制造着人物暴露的危机，又是人物解决难题的手段，双重的叙事效用使情节的发展更具戏剧性。

    （一）立：设置“身份暴露”的危局

    学者董健将“紧张性”“曲折性”视作戏剧性的艺术特征，这种紧张与曲折往往带给审美主体狂欢、惊慌、怜悯、期待等多向度的心理感受。③谍战剧中，“假夫妻”的设定往往会为主人公铸就多种戏剧困境，使主人公的“伪装”任务充满波折与变数。此时，敌方能否抓住漏洞，我方潜伏者如何度过危机，“假夫妻”关系将会如何发展等悬念迅速集中，戏剧性效果剧增。

    敌方往往会观察“假夫妻”的真伪，吃饭聚会、接风洗尘等成为谍战剧中检验人物关系的重要场面。《悬崖》中，顾秋妍与周乙尚未从相识的惊险中回神，便已经接受着众人饭桌上审视的目光。一场“鸿门宴”让各色人等本性乍现，极富戏剧张力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敌方对两人真实关系的怀疑成为贯穿全剧的冲突基点。王大顶供出陈佳影是共产党后又前去营救她，王大顶的土匪身份被发现，敌方找来王大顶的情人对质，派人前往陈佳影老家等诸多情节，都紧紧围绕王大顶和陈佳影的“假夫妻”关系来展开。

    外在的常规考验为假夫妻带来危机，这一关系本身也为人物构建起困境——假夫妻之间的矛盾关系往往成为人物完成任务的阻碍。《悬崖》中，顾秋妍在药品失守、急需往山上传递情报的情境中，错将周乙的谨慎视为残忍，故擅自行动，使得两人陷入巨大的危机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王大顶对陈佳影的共产党身份产生怀疑，于是将“政治献金”的内幕对女作家姚苰和盘托出，打乱了陈佳影的行动步骤，直接导致陈佳影遭到间谍袭击。有时，这一矛盾关系中人物的疏漏成为致命的关键。《悬崖》中，周乙与顾秋妍接头的墨镜意外被同事踩坏，顾秋妍险些将同事认成周乙而酿成大错。《叛逆者》中，执行任务的蓝心洁无意使石头从天台掉落，导致自己暴露。“假”的事实撞上偶然性的事件，使得人物本就四面楚歌的困境更为惊险，进一步激化了剧中的情境。

    （二）破：形成迂回巧妙的动作

    动作是“戏剧性”的根基，其本质在于直观性与揭示性的辩证统一。④假夫妻的“虚假”特质为人物“立”起了种种困局，而这一人物关系又正是“破局”的关键——“假夫妻”关系赋予动作特殊的意义与内涵，使人物动作更为精确，营造出一种“巧妙”的戏剧性效果。

    《潜伏》中，翠平在众人的监视下用“红中”这张麻将牌向余则成暗示“洪秘书”，进而戳破了站长与李涯的计谋。即将被带去台湾的余则成在机场偶遇翠平，他通过模仿母鸡这一动作向翠平传递了隐藏在鸡窝里的情报。两人之间的传递方式正源于余则成教翠平打麻将、翠平垒鸡窝、将金条藏在鸡窝等日常生活的动作。《悬崖》里，顾秋妍出现在酒店援救孙悦剑，以给周乙“戴绿帽子”私会情人为借口消解了高彬的怀疑；
    周乙假意与顾秋妍吵架摔东西，翻找出安装在房间里的窃听器，以确证自己暴露的事实。《叛逆者》中，朱怡贞凭借林楠笙妻子身份到邻居福山太太家学习刺绣，这成为她此后传递情报的方式。当朱怡贞的绣布被截获时，知晓这一独特标识的林楠笙及时“警告”她，助她躲过了追查。在这里，人物动作具有强烈的直观性，但却同样具有较强的揭示性。它们既是麻痹敌人的化险为夷之举，又与假夫妻朝夕相处的日常生活相呼应，从而具有了深切的情感意味。动作多重意义指向与精确化处理令观众不由得感叹动作设计之巧妙，情节发展的趣味性也就由此而生。

    转移任务也是人物“破局”的巧妙途径之一——当一方被怀疑、被软禁时，另一方多以夫妻接触为由进行任务交接。《悬崖》中，周乙被监视，顾秋妍以周乙妻子身份接近任长春并将其灭口；
    《叛逆者》中，战友相继牺牲，正被监视的林楠笙手握重要情报，只得以妻子蓝心洁送药为契机，委托其破坏接头任务。一方面，动作的“转移”方式与“假夫妻”关系紧紧黏合；
    另一方面，转移动作进一步推进了情节的发展，双重时空的叙事被开启，多重悬念得以形成。

    “情节是人物关系的发展史。”⑤当人物在利用“假夫妻”关系“破局”时，又为新的困局埋下隐患，如《潜伏》中余则成让翠平帮忙完成任务，翠平却偶遇伺机报复左蓝的马奎，身份暴露的危机再次形成。由此可见，谍战剧通过运用“假夫妻”关系，构建起了一个“立—破—立”的叙事脉络，围绕这一关系所展开的激烈冲突、巧妙动作使得情节的演进波澜起伏、生动有趣。

    情境的设想包含时空、事件和人物关系三个要素。谍战剧中“假夫妻”的人物关系受到特定社会历史空间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影响。有别于都市情感剧中“假夫妻”的欢喜热闹、古装传奇剧中“假戏真做”的浪漫梦幻，谍战剧中的“假夫妻”关系更具有含蓄纠葛的情感表达与强烈的悲剧色彩。

    （一）内在戏剧性驱动下的克制美感

    从梅特林克到易卜生，从契诃夫到贝克特，19世纪末以来的戏剧大师都趋于追求一种静态的、内向的戏剧性，即陈瘦竹先生所提的“不闻不见的内心动作”。⑥内在戏剧性的营造与谍战剧中的“假夫妻”关系有着较高的契合度。“假夫妻”关系一方面为情感的推进提供了契机，使双方共存共亡；
    另一方面，情感表达又受到人物以潜伏任务为重心、双方各有爱人、双方阵营不一等诸多限制，形成了与较量场上截然不同的戏剧性。

    《叛逆者》中，林楠笙与朱怡贞归属不同阵营，为了让朱怡贞躲避追杀而假扮夫妻。“假夫妻”的关系使得本就情投意合的两人相处在同一个空间内，进一步升华了人物内心的情感。爱意波涛汹涌，但两人只是隔屋而眠、隔墙而坐。林楠笙在前往刺杀陈默群之际向朱怡贞诀别，朱怡贞问道：“你是要很久都不回来了吗？”林楠笙做出了一个极长的停顿动作。此时，刺杀陈默群的决心、离别爱人的痛苦、孤注一掷的坚决、牺牲自我的准备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，但一切情绪都凝结在他这个停顿的动作中，最后化为一句“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”。

    “假夫妻”的情感关系往往较为复杂纠葛，这进一步强化了内在戏剧性的张力。《悬崖》中，周乙与真妻子孙悦剑伉俪情深，又与假妻子顾秋妍共存共荣。当周乙与孙悦剑同乘火车归来时，孙悦剑只能远远地看着周乙与顾秋妍相拥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陈佳影真正的丈夫唐凌潜入酒店照看受袭的陈佳影，真夫妻在屋内缱绻，王大顶则在屋外尴尬不已，令人忍俊不禁。人物在真夫妻与假夫妻之间反复、周旋的动作，呈现出极其复杂的伦理叙事和戏剧张力。《叛逆者》则相继构建起林楠笙与朱怡贞、林楠笙与蓝心洁、朱怡贞与邝惠东三组“假夫妻”关系，真实情感与虚假关系交织，加强了剧集的戏剧性。

    （二）情感羁绊中的悲剧色彩与共同体观念

    20世纪60年代，批评家雷蒙·威廉斯在著作《现代悲剧》中提出了“革命悲剧”概念。他反对与社会或国家相对立的个体化悲剧，而强调个人与共同体的有机联系。在他看来，革命悲剧中的“牺牲”在于个体失去生命，从而使整个群体的持续发展成为可能。⑦在反映社会革命事件的谍战剧中，这一共同体指向两个层面，一是“假夫妻”双方形成了小型的共同体，荣辱与共、生死与共；
    二是个体嵌套于民族国家这一共同体当中。

    谍战剧中，“假夫妻”关系的缔结既给双方提供了及时的自保与工作的便利，又增加了双方暴露的风险，故其中一方在陷入危机后，为保护对方，往往采取更为极致的方式牺牲自我；
    再加之“假夫妻”之间已产生深厚的情感羁绊，人物做出的动作显得更加有力。《叛逆者》中，蓝心洁为了保护林楠笙，在被敌人追击的紧要关头拉响手雷，炸成碎片，抹去了一切证明“假夫妻”的印迹。《和平饭店》中，陈佳影不惜以暴露身份为代价绑架日下大佐，为王大顶和刘金花逃跑并寻找政治献金创造时机。《悬崖》中，周乙面对与妻儿的团聚，毅然选择故意落入敌方圈套以营救顾秋妍母女。在日本人的枪口下，他坚毅的身躯挺立在白雪覆盖的天地中，以高贵的姿态书写了一曲崇高的悲歌。

    伊格尔顿曾对雷蒙·威廉斯的“牺牲”行为及“共同体”结构进行增补性解释，认为“共同的本质建立在被剥夺以及与死亡遭遇的创伤性体验之上”⑧。结合谍战剧特定历史时期、特定社会实践、特殊人物关系的情境设定，这种想象的共同体也就不再难以理解。当然，共同体的团结、个体的牺牲并不是消极的，就共同体的再造而言，谍战剧中人物“向死而生”的从容与勇气使牺牲这一悲剧性动作迸发出能动的积极的色彩。

    在谍战剧成熟的类型化运用中，“假夫妻”作为情境构想中最具活力的要素，营造出了较强的戏剧性效果与美学色彩。但该关系的某些构想也仍需改进，例如“假夫妻”男女双方多为“男强女弱”，女性的成长往往为男性所引导；
    再如，人物情感关系过于复杂，导致“假夫妻”关系发展线偏离主题等现象。《叛逆者》对这些不足有所弥补，创作者削弱了林楠笙与蓝心洁的情感发展和“做戏”部分，而以“假夫妻”的人物关系为前提，丰满了蓝心洁的人物动作，充分实现了这一情境要素对人物的影响，彰显出该女性角色的崇高精神与悲剧色彩，不失为对“假夫妻”这一人物关系的创新和突破。

    注释：

    ①[德]黑格尔.美学(第三卷)[M].朱光潜,译.北京:商务印书馆,1996:249.

    ②[德]黑格尔.小逻辑[M].贺麟,译.北京:商务印书馆,1980:425.

    ③董健.戏剧性简论[J].戏剧艺术,2003(06):4-17.

    ④⑤谭霈生.论戏剧性[M]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9:146,134.

    ⑥陈瘦竹.陈瘦竹戏剧论集[M].南京:江苏教育出版社,1999:3.

    ⑦⑧欧阳月姣.“替罪羊”、革命与共同体——从当代激进思潮重返雷蒙·威廉斯的悲剧理论[J].文艺理论与批评,2022(04):35-4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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